曠野記事（組詩）

菜園記

月光打開菜園里的柵欄，那溫馴的

可憐的、動情的芹菜投下兩道影子

芫荽的翠微、茄子的紫陌……那些

順從古典的祖父在桌前用墨汁寫下

北林朝日或高臺悲風，月光從身體的

關節(jié)處注入體內(nèi)，讓他難以看清的幻象

那些專注在內(nèi)心或者記憶中確切的事物

比如：卷耳、萱草、荇菜……難以探詢的

世俗與人心，他用古老的《詩經(jīng)》遮掩

寂靜月光里的鄉(xiāng)村所蘊含的秘密

菜園的韭苔拓展開時間的域地

窗外的嘉陵江空曠得無法辨認

祖父從一株萵筍間獲取精神的力量

月光糾正黑夜中的苦瓜寄寓的意義

孤獨的菜園接納祖父同樣的孤獨

從那細小的葉片間尋找隱藏的黎明

青菜的身體里共有祖父的聲音與境況

它們向現(xiàn)實訴說所有的秘密，他驚嘆

菜園賦予鄉(xiāng)村黑暗溫馴而野蠻的宿命

花園記

風信子，鳶尾草，還有，在疾病里

完成偉大使命的車前草

見證家族秘密的老槐樹

在晚上告別的夜來香

它們在我的身體里靜靜地燃燒

它們的聲音，由遠及近拍打

夜之黑暗，金盞菊，吊蘭

鱗球莖孵化出花之冠，裸露的靈魂

縫入鞘翅目的昆蟲的羽翼，在夏夜

拋棄在曠野的月亮，懷抱的燈芯草

一盞清澈的油燈：它絲縷狀的輪廓

綠蘿垂下寂寥的黑暗，夜晚分叉出梯子

月光在鐵樹間涌動波瀾，我們在此刻

獲得一顆反抗之心，屈從于不平靜的靈魂

火車順著夢的發(fā)絲滑向市政大廈

寂靜的陰影擴展，然而我說出隱秘處的

細節(jié)處，那些短暫的、耀眼的名字

它們像一株株昂首的雞冠花等待開放

后園記

燈盞在我的周身點亮純黑的奧義

倘若萬物似冬日空鏡，人生花樹般守候

溝渠與明月切割的黃昏，回憶免于枯萎

這無限抽象的天空（你描述未來的顏色）

群星紛紛凋零，鳥只盜走群山的翠綠

凋零的云頂，一顆素凈之心探到露之清涼

燈盞濃密的陰影間，落日熱烈地躍過

清澗，它背后那張穿灰衣服的臉

那張父親的臉，斑鳩似的臉

它們用虛靜推開桉樹林間的足跡

很快，秋天劃開斑斕的獸皮

那時，我跟風交換了位置

那時，山峰與我相對，落葉在遠處

我會想起山谷的白霧像時間的憂傷

布滿后園，一行雁隊靠著自身的羽翼

照亮深夜寂靜的天空，而我在后園

在燈下讀空中無字的典籍

曠野記

天空中，漿果般聚集的孤獨

紛紛落下，遺棄在曠野的聲音

以及籬笆邊的余暉，一株鳳凰木

編織秋天純真的寓言，遷鳥從高空飛過

它們回頭的長鳴讓我悲傷地想起

一去不復返的往昔——我知道

一些事物朝未來的陰影前行

一些凝結(jié)成過去白色的露珠

那些熟悉的事物在自我放逐中

緩慢地消逝，它們的聲音

變得陌生，許多易逝的歡樂

從寂靜的夜晚伸出手

當靈魂像一棵懸于夜晚的樹木

在呼吸，在生長，在審視內(nèi)心

在荒野它允諾過漫長的孤獨

一束陌生的光在黑暗中辨認我

無限的寂靜朝曠野展開……

白露山行遇古樹記

暮光在草叢耕種我們與桉樹的影子

幾只小鳥在陰影里踱步，它們的叫聲

像一朵朵盛開的雛菊，裝飾寂靜的山谷

晚風吹拂我和桉樹林，無數(shù)的樂器

在山谷彈奏，我們穿過秋日的山谷

衰老的櫟樹葉在傳遞時間、生死以及

暮色在細微之處悲欣交集的主題

而我知悉的——桉樹枝間的寒涼人世

天空中瞬間消失又閃亮的星辰

從光線浮出夜鳥的叫聲

我們在暮色中的山谷前行

談論道、緩慢而艱難的人生、戰(zhàn)爭

以及鳥鳴中的佛與禪，那永無止境的詩藝

暮山分泌出一層古典的神秘

我們從桉樹林間找到一條幽曲的小徑

直到拐彎處——遇見那群數(shù)百年來

生生不息的紅豆杉

【作者簡介】鄭小瓊，女，一九八〇年生，四川南充人。（剩余29字）